晚饭后,孙东吴从口袋当中小心翼翼的掏出一沓钱,交给母亲。
他笑着道:“妈,这是我两个月的工资,本来想着给家里添置点东西,不过我还小,怕买贵了买错了,思来想去还是给您置办最好。”
母亲没有接他手里的钱,反倒是拿出一串钥匙,打开她床头的抽屉,轻轻拿开压在最上面的一些书本,在最底下取出一沓钱,封条都没动,递给孙东吴,笑着道:“我家东吴长大了,能挣钱了,不过这钱啊你拿去,出门在外,一分钱难倒英雄汉,你爸以前就常说,男人兜里没钱就没个底气,你一人在外,妈不在身边,可不能亏着自己。”
她没有和儿子说省着点花之类的话,因为她知道,眼前的这个儿子反倒要劝劝他多花点,她没出过什么远门,见到的人也少,一辈子只在这个小村子里打转,身边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个子掰成八瓣花的农民,也没有自家儿子的这般“抠门”。
孙东吴没接钱,只是笑着看着母亲,道:“妈,我身上还有钱,还多留了不少,交完学费还能剩下一大笔,吃饭买衣服够用了,再说了,去了大城市,身上的钱多了,看见啥都想买,最后一不小心花完了,全都是买的没有用的东西,多糟心啊,所以啊,您就帮我收着。”
母亲看着他满嘴的理由,便不在坚持,笑着道:“那就帮你收着,等后面在用,不过啊,没钱一定要打电话回来,可不能自己硬撑。”
孙东吴笑着道:“妈,您放心,真要是没钱了,保证第一时间找您。”
孙东吴看着两鬓已经有白发的母亲,眼睛微酸,轻声道:“妈,以后地里的活多交给二猛点做,他现在年龄也不小了,不能让他一回来就到处疯,与其把劲头放在玩上,还不如让他多帮你做点事。”
母亲点点头:“二猛很好了,暑假帮我做了不少事,不过啊,就是这性子跟你爸年轻时有点像,风风火火的,在哪都待不住。”
提起弟弟,孙东吴满眼都是温暖笑意,那个一夏天长高半个头的小家伙,确实在对待家人这件事上没的说,不过还是孩子气太重,玩心不减,这不刚吃完饭就跑的不见踪影。
母亲看着孙东吴道:“东吴,我只是一辈子没出过远门的农村人,外面的人心好坏也不知道,你出门在外,不求你做了几件好事,更不求你去做那违背良心的坏事,归根到底,人都是为自己,我只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,好好读书,将来早点找个媳妇,生个大胖孙子给我带就行了。”
孙东吴看着满脸希冀笑意的母亲,有点不好意思,抓了抓头,笑着道:“妈,还早着呢,不过我争取早点让您抱孙子。”
母亲看着有点微窘又打包票的儿子,忍不住的点头笑着道:“好。”
孙东吴有点坐不住,生怕母亲在问起女同学女朋友的这些话题,做父母的,其实有时候对子女感情问题的八卦之火其实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少,他在母亲面前,又向来是个不会撒谎的老实孩子,就怕母亲问起,自己就不打自招。
自己目前的几段感情,都是剪不断又理不清,自己都头疼,也就不想讲出来在让母亲担心。
他站起身,对着母亲笑道:“妈,我去看看二猛,跑出去有一会了,还没回来。”
说完,就从母亲的房间中退出去。
看着步伐略显急促的儿子,女人莞尔一笑,这个让生活压的从不曾弯腰的沧桑女人,脸上满满的都是幸福。
女人看着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,眼神柔和。小声的自言自语道:“吴素,你感觉丢掉了两个累赘,我怎么感觉像是捡了两个个天大的便宜一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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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东吴站在院子门口,听着村子里的动静。
村子很小,小到平时孩子们的打闹都能听的一清二楚。
不过今天很意外,村子里面很安静,只有偶尔的几声狗吠,然后又迅速的销声匿迹。
孙东吴想了想,便朝着村尾走去。
孤山村如果从上空俯瞰,如一条被两条大河夹在中间的巨大鲤鱼,入村的桥如鱼嘴,山塘是鱼眼,然后各家的房子组成了其它部分,不过最后尾巴的部分房子最少,只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房子,压在上面。
孙东吴没多一会便到了小房子的旁边,远远的看着。
一灯如豆,周围黑漆漆的,不过门没关,孙东吴隔着老远就能看见弟弟蹲在门边,屋里有一张矮桌,桌边做了一个看不出年纪的老人。
孙东吴往旁边绕了绕,轻手轻脚的走到房子边上。
二猛看着坐在桌边上,时不时提起酒杯,滋溜一声,一杯酒就见底的老人,笑骂道:“老瞎子,怎么就喝不死你呢,你以后再喝醉了摔在没人的地方,真就死了别人都不知道了。”
老人夹起一颗花生米,嚼的满脸陶醉,半天才回骂道:“小王八蛋你不咒我就行,阎王爷还没到收我的时候,老子起码还能在喝个十年八年的。”
二猛撇撇嘴,不屑道:“你就吹吧,老周说你最多在活个一年半载的,很快就嗝屁了。”
老人刚端起的酒杯,重重的放倒桌上,拍着桌子骂道:“放屁,他周现生是巴不得我早点死,好把我这房子还有地收走,他自己占为己有,他那点小心思我能不知道?”
他端起酒杯,猛喝了一口酒,又把酒杯重重放在桌上,“那玩意就是个白眼狼,当年要不是他求我把他老子埋在风水好点的地方,就他那扶不上墙的烂泥也能当个村长?”
“二猛我跟你说,以后你离他家那小子远点,那小东西跟他爹一样,也是个一肚子鬼心眼的小白眼狼。”
老人似乎有点气急败坏,开始扩大打击面。
二猛瓮声道:“我本来就不喜欢跟周成玩,那犊子心术不正,老喜欢拿个小镜子偷看女生裙底。”
老人似乎对二猛听他的建议很开心,就又倒了杯酒,喝到嘴里也不咽下去,就放在舌尖慢慢的品。
二猛挠挠头,有点犹豫道:“老瞎子,以后我就不来了啊,周剑老爸说你根本就不会什么看面相观风水,都是人家不愿意做的事情,才给你去做的,让你混口饭吃。”
一口酒还没咽下去的老人瞬间把嘴里的酒水全部喷了出来,脸色涨红,一只没瞎的眼睛瞬间瞪圆,咬牙切齿道:“个老子的,孤山这姓周的没一个好东西,今晚我就把他们老周家的祖坟全扒了。”
二猛火上添油道:“对,全扒了,要是还有一个,你老瞎子就不是个纯爷们。”
本姓是周姓的老人尴尬道:“其他的扒了可以,不过我家的不能扒哈。”
二猛耻笑道:“你都没个后,还留个屁的风水啊,扒了,扒了。”
老人怒道:“你懂个屁。”
老人看着蹲坐在门边一脸促狭笑意的孩子,狠狠的瞪了一眼,才回过神来这小王八蛋故意激将自己,可能前面的说辞都是他编的。
老人喝了口酒,慢慢说道:“二猛,不管别人说什么,还要看你自己信不信,我会的这点皮毛,也不想带进棺材,本来想找个老周家本家的孩子传下去的,不过就没一个能看上眼的,黑亮不错,不过那孩子本身就阴气极重,怕他折寿啊。”
坐在门口的二猛猛的站起身,气急败坏道:“你大爷的,我学了就不折寿啊?把我花生米吐出来,白喂你这头老白眼狼了。”
小孩子的脾气一上来,瞬间就泾渭分明,秋后算账。
老人立马讨饶道:“说错了,说错了,我是说你学的是面相风水,黑亮学的是挖坟收尸,不是一个东西嘛。”
二猛看着老人不像是说谎,撇嘴道:“这还差不多。”
不过还是有点不放心,再次确认问道:“确定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啊,不然我哥能把我皮扒了。”
老人不耐烦道:“叫你去挖坟收尸你去嘛?”
二猛一副谅你也不敢的神色,不过立马又威胁道:“你敢让我做那些事,我就先把你埋了。”
老人刚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,还没嚼,听到这话,差点没噎死。
孙东吴悄悄的离开小房子,等走到很远的地方,才扯着嗓子喊道:“二猛,二猛。”
站在门口的二猛,听到大哥的声音,显得有些慌乱,对着老人道:“别跟人说我来过这里。”
说完,就一阵风的跑了。
等他离开老人房子老远的地方,才回应大哥。
“哥,我在这呢。”
老人自顾自的坐在桌边喝酒,哼着年代久远的小曲,神情惬意。
鱼跃龙门,尾巴被钉住了我看你怎么游,这么好的风水,如果白白让它溜了才可惜。
这个在孤山生活了七十年的瞎眼老人,还没见着这块风水宝地出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,前些年出一个,不过死的早了。
所以老人就更舍不得早早闭眼,要扒咒他早死的白眼狼家的祖坟。